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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0章 初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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顧銛聽著屋裏肝腸寸斷的慟哭之聲,看看周圍面無表情或者不耐煩的眾人,轉頭看了看安韶華。

顧銛穿來時間不短,對於這種強烈的等級觀念總是不習慣。按照這裏的一般人的想法,這個案子就算是十幾條人命,但說白了不過是些個戲子、舞娘、丫鬟、仆婦。這些人活著不過是個玩意兒,死了也無甚可惜。

玉堂春,往大了說是個戲班子,連大帶小三十餘口,活生生三十多條人命。往小了說,也不過是個戲班子,就跟一窩豬狗,一屋子的物件兒沒什麽區別。沒了玉堂春,還會有玉堂夏、玉堂秋……用不了多久,大概都不會有人記得那火辣辣的小玉樓,不會記得那氣宇軒昂的段錦堂,不會記得那慈母一般的一枝春。

如今之所以滿城風雨,不過是因為這些人背後帶著大戶人家的香艷色彩,影影綽綽的是那可望不可即的豪門世家,很多人只能在觸之不及的乏味腦補中,幻想一下那脂粉環繞的美妙感受。聽傳言的,說傳言的,編謠言的,對於他們口中的這些個戲子舞娘,也沒有一絲同情或者同感,不過是一種隱秘地幻想。小玉樓、青蘋,她們的愛恨情仇從來都不重要,她們的生死也不重要。真相、正義、律法,人們也沒那麽在意。

只是娛樂罷了。

就像上輩子,家家戶戶也會用那些東家長西家短的事情來下飯。那些人遙遠的悲喜像一出出戲,在三言兩語之間,遠在天邊。

最感同身受的不過是“我們單位誰誰家的孩子查出重癥肌無力,可惜了,學習挺好的。”

“誰誰?就是那個寶寶學校奧數比賽的冠軍?”

“對啊,初三了,學習好著呢。”

“哎呀我今天接寶寶的時候還碰著他奶奶了呢,我都不知道孩子生病的事兒,還跟人家說你家孩子奧數真好,以後考大學還能加分。唉!這樣,你明天去單位的時候,私下給他兩百塊錢。咱也別買東西了,給錢吧,看病要錢。”

“要不等單位募捐的時候再給?”

“先給吧,募捐的時候再說。”

兩百塊錢,就仿佛參與了一場生死。如同造了七級浮屠塔。

大部分時候,連這兩百塊錢的慈悲都沒有。

不過是“今天我看到報紙上說,北方某城市出現滅門式盜竊,就是半夜摸進門,先給所有人抹脖子,然後慢慢偷東西。死了三家人十幾口了。”

“哎呀媽媽呀!你可別說了!嚇死我了。以後睡覺可得關好門窗,要不要安個防盜器?”

“啥?”

“防盜器,我看早市上有賣的,兩塊五一個還帶電池。吧啦吧啦啦……”然後就是防盜器啊護窗啊,漸漸說遠了,東家的小孩子半夜哭吵死人,西家的媳婦不檢點被當場抓住了。

死了的那幾家人呢?不過是別人的事情。

古往今來,其實區別不大。

這個案子,大約除了獄裏等著判決的玉堂春一班人,其餘人都不在意所謂真相吧。就連天天就著這個故事下飯的永安京百姓們,對於怎樣的判決都不過一場唏噓。誰還真在乎人是誰殺的?有沒有錯判,冤枉了哪個錯漏了哪個?就算是經手的眾人,對這個案子只怕連案宗都不會多看一眼。拍不了上官的馬屁,又不出政績。不過是煩悶公事中一件小事。

顧銛雖說生長在軍營,未曾入仕,但對於朝堂之事還是有所了解。安韶華卡住這個案宗不批,無形中得罪的就是京兆府的人。人家已經結了案子,你卻按下不表,這不是找茬麽。

而且安韶華不說,顧銛卻猜得到,這個案子表面上看起來牽扯不到景陽侯府或者其他名門,但是背後呢,別人不說,那景陽侯世子夫人一定是插手了的。

景陽侯世子成親多年,至今未有嫡子。

其實在這個時代,男人婚前有個教導其“通曉人事”的丫鬟,婚後有幾個知情識趣的紅顏都是美事,不值得去炫耀,也絕對不丟人。這幾個女人中,若是有一兩個才情過人,能說得上兩句話的,更是人人艷羨了。只不過大家都有個不必宣之於口的習俗,沒有嫡子之前,不會有庶長子。

帳中乾坤終歸是小事,可以是美事,也可以不那麽美,無傷大雅。但子嗣傳承是大事,容不得一點瑕疵。

這個案子顧銛很早就聽說了,開始並不插手是因為總覺得自有公門中人查案,自己身份尷尬,又不了解內情,當個故事聽一下是一碼事,上趕著去摻和就是另一碼事了。如今聽說上面想要葫蘆僧斷葫蘆案,那麽顧銛就少不得要動一動了。

景陽侯府……子嗣……

顧銛起身慢慢踱了兩步,擡頭看見院中一棵金桂,年歲不長,長勢喜人。

“院有金桂,一門富貴。”

“什麽?”顧銛回頭,“院子裏栽樹是有說法的?”

“嗯。”安韶華擡手觸了下枝條,慢悠悠地說“剛才那個是滄州一帶的說法,滄州那邊偏愛金桂跟槐樹。‘院裏栽槐,風水就來’。但是到了石州附近,桂花就只能栽在村口,不能栽在院子裏,原因似乎是於夫妻有妨礙。不過我記得有醫者說過,石州積年潮熱終日無風,桂花香氣過重,對人體不好。”

安韶華說著話,慢慢踱步。顧銛跟在他身邊,漸漸遠離旁人。

“守心覺得,景陽侯世子是怎樣的人?”

這景陽侯世子,顧銛是見過幾面的。

初次見面是在撫安侯府的春宴上,當時顧銛十三四,慘綠少年意氣風發,堪堪是該議親的年齡。滿永安京的名門貴女都眼巴巴地瞅著這個從平城來的顧二公子。一等一的家世,一等一的樣貌,一等一的功勳,家中沒有磋磨人的婆母,沒有多事的小姑,不用繼承家業,又有幾世享不完的榮華。

顧銛被幾個攀了遠親的貴婦捉住,灌了幾盅酒,好一頓吹捧,笑得臉都僵了,好容易尋了個由頭就往人少處去了。

遠處幾個人迎面來,顧銛不耐煩與人假意逢迎,就往一條小路上轉過去了。走了不遠,擡頭正遇上景陽侯世子方賢博,桃花淡粉杏花微綠,層層疊疊的花下,白衣俏郎君身如松,面如玉,正在削一只竹笛。看到顧銛過來,那人笑了,明明是一副過於昳麗的樣貌,偏生笑得那樣恬淡幹凈。“顧二公子”那人笑著說“小公子也是躲清閑來了?”

林中有個石臺,方賢博坐在一邊,認真削著竹笛。顧銛半躺在石臺上,透過繁花看那一小塊斑駁的天。兩人並未多言,卻不覺得尷尬。

不多時,顧銛便躺不住了,那兩盅酒這才發散出來,腹中有如火燒,頭暈眼花。林中花影婆娑,花香襲人,顧銛起身折了一枝杏花,便在那林中舞起了繁花劍法。繁花劍法講究快、繁、彈,說的是手法快,身法險,劍法繁覆,整個人柔而不軟,觀之眼花繚亂。顧銛舞劍之後,又有些懊惱。怎得兩杯酒下肚就這樣輕狂起來,人家在這裏安靜地削笛子,自己過來舞什麽劍,倒顯得是自己是來顯擺的。一回頭,卻見方賢博笑得暖意盎然:“小公子,想必小公子平日裏不常飲酒的。我這裏有些清茶,不知小公子是否賞臉?”

兩人又相對飲茶,喝了四五盞茶,顧銛感覺好多了。正欲跟方賢博聊些什麽,林中卻來了另一撥人。兩方見面自然少不得一陣寒暄,來來回回還是那幾句“幸會久仰”“三生有幸”,方賢博三言兩語結束了那些車軲轆話,禮數周全又熨帖。送走那些人,顧銛正欲聊些什麽,府裏的小廝來找他。方賢博說,等這支竹笛做好,定要吹奏上一曲讓顧銛聽聽。顧銛只當是一句場面話,也不推辭,只說你吹奏我舞劍。

本以為再見面應該不過幾日,誰知顧銛回府之後很快就去了北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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